中國砸重本、猛購併,為何拚不出第二個台積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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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強攻世界龍頭地位,中國以人口紅利、租稅優惠吸引外商設廠,加上整併手段,用「市場換技術」壯大自己的科技產業,早已不是新聞,唯獨半導體像扶不起的阿斗。成立近 20 年的中芯,為何原地踏步?

 

「美國現在是要認真對付中國,」4 月底,一位美國半導體大廠副總在越洋電話對《天下》記者興奮地說,他相當支持川普對中國打貿易戰、制裁中興。「美國前幾任總統,對中國都太軟弱了,」他說。

川普政府指責中國竊取美國企業商業機密。他的公司是主要受害者。

「(中國政府的人)晚上衝到我們上海辦公室,叫你開門,直接把電腦裡的資料拿走……」他說,但因該公司高度依賴中國市場,也只能「啞巴吃黃蓮」,默默承受。

這是中國最擅長的「市場換技術」戰略中,比較「暗黑」的部分。

較常見的方式是,外商被逼與中國對手、國企成立合資公司「分享」技術,培養未來對手。

例如,近幾年,英特爾曾以 15 億美元入股紫光旗下、展訊和銳迪科合併的 IC 設計子公司,最近也與中國清華大學合組伺服器晶片公司。

▲ 中國扶持國內產業的慣用絕招:「以市場換技術」,用在半導體業成效不彰。圖為台灣晶圓代工廠力晶與合肥市政府的合資公司──合肥晶合。

高通最近甚至與大唐電信子公司合資,在中國研發銷售手機晶片;也與華為、中芯合組技術公司,研發 14 奈米半導體製程技術。

在部分技術比較成熟的行業,「市場換技術」成效卓越。例如,根據《紐約時報》報導,中國宣稱是自主知識產權的高鐵,其實是利用與日本和歐洲企業合資的技術發展出來的。

想當大國,中國力跨半導體鴻溝

但在中國政府最關注、貿易逆差最大(達 1.2 兆人民幣)的半導體產業,中國政府可說使盡渾身解數,卻進展有限。

這在合肥的中國科技大學,一場針對海外學人舉辦的論壇,可見一斑。

台上投影片,秀出 15 樣中國主要電子產品,核心晶片的「國產占有率」,多數掛零。最高的是有海思、展訊撐住場面的手機用通訊晶片 22%。

我想告訴大家,有再大困難,都要發展集成電路(積體電路)的道理在這裡,身為在全球崛起的大國,沒有晶片支撐是不可能做到的。

「如果沒有集成電路支撐,國家根本安全沒有保障。」

台上以江西鄉音慷慨激昂演講的,是中國科學院院士、中科院示範性微電子學院院長劉明,她是中國記憶體技術權威,之前也協助武漢新芯技術研發。

▲ 中科院示範性微電子學院院長劉明。

近幾年,中國震驚世界、四處收購、入股半導體企業的諸多大手筆作為,均始於 2014 年 6 月,中國國務院批准的《國家集成電路產業發展推進綱要》。

該《綱要》除了設置產業發展大基金,另一大重點是培養人才。直接在中科大、北大、清華等 25 所重點大學,成立「示範性微電子學院」。

效果立竿見影,至少在半導體的國際研究,中國學者能見度已大增。

劉明表示,該領域最權威的兩個期刊:EDL(Electron Device Letters)、TED(Transactions On Electron Devices),過去 30 年全中國累積發不到 200 篇。但 2017 年,中國學者已占這兩個期刊發文量的三分之一。

政策推出 4 年, 中國半導體為何進步不大?

然而,俗稱「大基金」的國家集成電路產業投資基金,是中國首度以類似私募基金的方式,而不是傳統以稅收、土地等財政補貼的方式,來扶植企業。這 4 年來,效果如何呢?

一位近來對中國頗有涉獵的半導體業大老認為,總和來看中國半導體業仍處於「草創」階段,與世界頂尖技術仍有差距。

▲ 中科大的「示範性微電子學院」。

其中,技術門檻最低的封測,差距最小;而且,3 年前購併新加坡星科金朋的江蘇長電科技,規模已經躋身世界第三。

而在 IC 設計領域,華為旗下的海思去年營收達 47 億美元,已排名世界第七大 IC 公司。

「這個公司很有競爭力,」這位半導體大老對海思評價極高,認為海思的手機晶片麒麟「很先進」,光是導入 7 奈米製程的時間點,已經相當接近世界最領先的高通。

至於中國最大晶圓代工廠中芯,近來因為台積電前研發主管梁孟松接任共同執行長,而備受矚目。

高盛半導體分析師呂東風在去年一場演講分析時表示,晶圓代工是幾個半導體領域當中,技術門檻最高的。「中芯追趕台積與聯電,追得很辛苦,而且獲利微薄,」他說。

也難怪,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中芯,成立至今已將近 20 年,但與台積電技術的差距卻絲毫沒有縮短。業界估計,至少落後 5 年以上。

原因一:高度競爭, 無法靠當地市場扶植

為什麼中國幾家重點扶持的老牌「民族科技業」,例如華為、京東方都已成氣候,中芯卻好似還在原地踏步?

因為,「沒辦法利用中國市場的優勢,」長期研究中國產業政策的中研院人社中心研究員瞿宛文說。

華為、中興的「第一桶金」,都來自高度保護、且對技術要求較低的中國國內市場;厚植實力之後,再出征海外。

半導體業產業鏈高度全球化,且具多數客戶對價格較不敏感的產業特性,卻讓中芯很難如法炮製。

最近一年大爆發的比特幣挖礦商機,是最好的例子。

儘管比特大陸為首的挖礦機晶片廠商清一色是中國公司,身為地頭蛇,中芯對挖礦商機卻是「看得到,吃不到」。

▲ 美商聯博證券於 17 年 11 月發表的研究報告指出,台積電第三季的虛擬貨幣 ASIC 晶片收入,「我們相信大部分來自比特大陸,世界最大的比特幣 ASIC 設計公司。」(Source:比特大陸

這個「龐大內需」,訂單幾乎全部湧到對岸的台積電,今年第一季營收有 9% 來自挖礦,高達 7.5 億美元。已經接近中芯該季營收總金額。

最近一季的中芯法說會,分析師又追問比特幣未來對營收的貢獻?梁孟松只能訕訕地回答,「我們也很希望做到這一塊」。

做不到的理由很簡單,因為中芯製程技術完全跟不上挖礦需求。

挖礦晶片對運算效能要求極高,採用的都是 28 奈米以下製程。但中芯的 28 奈米(高性能版)雖已號稱量產,良率始終無法提升,自然得不到青睞。

而現在,隨著比特幣價格暴跌,用 28 奈米製程挖礦已逐漸沒賺頭,新一代挖礦晶片快速撤離,直攻 16 奈米以下製程。梁孟松也在法說會坦白承認,28 奈米因為研發時程拖太長,結果錯失市場機會。

原因二:被政治結構拖累, 難以形成半導體群聚

中國要以國家力量發展半導體,另有一個結構上的限制──傳統政府體制。

瞿宛文解釋,過去的「東亞模式」,基本上,由中央機關直接面對企業。例如,台灣經建會與經濟部、日本的經濟產業省、南韓的企劃財政部。

然而,中國因為幅員廣大,產業政策基本上可說是「中央出政策,地方來執行」。加上地方政府習慣「為成長而競爭」。結果就產生亂象,各省市爭相投資政策支持、動輒百億資金需求的半導體廠。

中芯在相隔千里的上海、北京各有兩座 12 吋廠,深圳與天津各有座 8 吋廠。

結果不但難以形成半導體群聚,管理變得複雜,而且不同國營背景的股東,各有各的意見、人馬,演變成中芯內部派系鬥爭頻繁的最壞結果。績效自然不彰。

「半導體製造特別難,必須有人願意長時間燒錢支持,又不會不時干涉,」瞿宛文以台積電的創辦過程比較,歸納出成功必要條件。

其中,最重要的,要有一個具備創業精神的傑出領導人,例如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、華為創辦人任正非。

「他要有辦法在牽扯到很多未知的時候,做出 entrepreneur decision(創業決策),」瞿宛文說,「這往往是最難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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